郑源捶胸顿足很是懊恼。
蒋庆之却没当回事。
作为曾经的南美反政府武装首领,他知晓首领的心态。
每当发现势头不对之时,作为首领,判断无法逆转局势,那么,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如何跑路。
你要说殊死一战……得了吧!
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。
那等满脑子都是死战的首领,在电视剧里能活许久,在现实中最多能活半集。
那些跟随王别叛逃的水师官兵登船,在虎贲左卫将士的鄙夷目光中,纷纷跪下。
“伯爷,这些……”郑源挠挠头,“有的兄弟是被胁迫的。”
蒋庆之不置可否,这时陈堡过来,附耳低声道:“伯爷,在倭寇的船上发现了一个女人。”
女子被带过来,跪下,低头。
“奴,陈张氏。”
甲板上很安静,有水滴落的声音。
“嘉靖二十九年,倭寇登岸劫掠。夫君惨死倭寇刀下,奴被倭寇劫掠,日日凌辱……敢问贵人,今夕何年?”
“嘉靖三十一年。”孙不同说。
“两年了,奴却觉着过了两百年。”女子抬头,脸上泪水纵横。
蒋庆之听到了哽咽声。
“长威伯,这女子好可怜。”张童落泪了。
陈铮叹息,“乱世人不如狗,这东南呐!何时变成了这等模样。”
蒋庆之沉默着。
“不知可有衣裳更换?”女子问道。
蒋庆之说:“让松木良子滚出来。”
身穿大明女子衣裳的松木良子被带了出来,见到女子身着倭女衣裳,本以为是本国女子,觉着是个伴。
“脱。”蒋庆之淡淡道。
松木良子愕然,“伯爷!”
“脱!”蒋庆之突然喝道。
松木良子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机,毫不犹豫的便起身解衣。
外衣,内衣……最后只剩下了亵衣亵裤。
松木良子的身材颇好,可却讶然发现,甲板上无人看自己一眼。
妇人被带进了船舱内。
“给她热水。”蒋庆之吩咐道。
“是。”
蒋庆之站在船头,眸色幽幽,“司马氏无能,以至于汉女沦为两脚羊,白日是军粮,夜里是女妓。前宋无能,被蒙元杀的十室九空。这大明……”
“长威伯!”陈铮低喝。
这话犯忌讳。
蒋庆之拿出药烟,点燃吸了一口,觉得有些苦涩。
女子换了衣裳出来,福身,“不知贵人尊姓大名,奴回去后也好每日为贵人祈福。”
蒋庆之觉得脸上在发烧。
脑海中,大鼎缓缓转动着。
国祚的数字盘一动不动。
蒋庆之有些纳闷,心想此次击败倭寇,好歹也得有几个月的国祚奖励吧!哪怕是半个月的也行啊!
鼎爷,你这又开始沉睡了?
“这是长威伯。”蒋庆之没脸说自己的名号,毛顺昌告知了他的身份。
“多谢伯爷。”女子抬头看着蒋庆之,“奴本以为此生再无脱离魔窟的机会,伯爷大恩。”
女子下跪,蒋庆之闪开,“无需如此。”
“要的。”
女子起身,回身,冲着海岸线跪下。
“爹,娘,女儿回来了。”
陈铮唏嘘着,颇为欢喜。
“这是大捷。”林夕和周望也出来了。
林夕红光满面,周望一扫先前的忧心忡忡,看着心情也颇为不错。
女子起身:“夫君,大郎,等等我……”
蒋庆之正在观察大鼎的变化,就听到一声惊呼。
“你要作甚?”
他睁开眼睛,就见女子已经冲到了船头边,怀里竟还抱着解锚的铁锤,纵身一跃……
那一瞬,蒋庆之看到了解脱的释然。
蒋庆之下意识的喊道:“救人!”
几个水性好的军士当即解甲,随即入水。
他们在水中不断潜入,没多久浮起,抹一把脸,喘息几下,再度潜入……
蒋庆之心跳在加速。
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他喊道:“谁能救她上来,本伯重赏!”
更多的军士跳入水中。
郑源欲言又止。
陈铮蹙眉,“你可是有话说?”
郑源低声道:“那女子抱着铁锤入水,便是求死。她会一直下沉……”
蒋庆之充耳未闻,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海面。
“找到了!”有人在欢呼。
蒋庆之不禁欢喜,“好!”
可他的笑容随着那个军士的惊呼消散。
“死了!”
女子就飘在海面上,白色的衣裙载着她,散在她的周围。
海面不断上下涌动,带着她轻微沉浮……
蒋庆之呆呆的站在船头,脑海中一片空白。
就算是大明能存在一千年。
又能如何?
就算我能回归那个世界!
又能如何?
就算我能剿灭倭寇。
又能如何?
我依旧救不了一个被倭寇凌辱的女子。
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自尽。
无能为力!
我为何活着?
就是为了国祚?
就是为了活命?
就是为了青史留名?
蒋庆之呆呆看着女子被几个军士拖到了船边,看着她被拖了上来。
她就躺在不远处的甲板上。
那脸惨白。
依旧带着解脱的释然微笑。
他想到了新安巷中的那些女子。
京师女子大气,见到他会大方的寒暄打招呼,甚至取笑。
他想到了大同城中的女子。
那些面对敌军围城看似从容的女子,其实是认命了。
既然无法改变这一切,那么来什么我们就受什么。
蒋庆之自诩给大明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救世主。
隐约间,他带着一种神灵俯瞰凡人的优越感,去面对这个大明。
“伯爷。”徐渭发现蒋庆之有些反常,“要不,回航吧!”
“回哪?”蒋庆之木然问。
“回杭州。”
“回去作甚?”
蒋庆之眨巴了一下眼睛,再次问:“回去作甚?”
“长威伯。”陈铮也发现了蒋庆之神色不对,“船上带的补给不够。”
昨日追击急切,故而船上带的食水都不多。
蒋庆之深吸一口气,“郑源!”
“下官在!”郑源上前。
“罢了,孙不同!”
“伯爷!”孙不同过来,蒋庆之说:“拷打倭寇,问出他们巢穴所在。”
“是。”孙不同带着护卫们去拷打倭寇,多番对质后,得到了准确的地点。
“伯爷,就在距此不到一日航程的岛上。”
“郑源!”
“在!”
“令俘虏带路,去他们的老巢。”蒋庆之语气很平静。
“伯爷,补给……”郑源低声道:“补给只能吃半日了。”
“我不吃。”蒋庆之摇头,“俘虏不吃,叛乱的那些人不吃。”
“那……”郑源看了林夕一眼。
林夕默然,周望却说:“长威伯,这是海上,若是断了食水,本官担心……”
“那你便回去!”蒋庆之淡淡的道。
好事儿啊!
水师叛乱,周望担心自己被牵累,正琢磨回去如何补救。闻言大喜,心想本官先回去布置一番,等你蒋庆之回航时,一切早已被本官安排的妥妥当当的。
“还请长威伯安排快舟。”周望笑道。
蒋庆之指着海面,周望:“……”
“自己游回去!”
周望一怔,“长威伯,你!”
“滚!”蒋庆之突然冲着他咆哮。
呛啷!
长刀出鞘,陈铮看到了蒋庆之眼中的血丝,那眼神骇人之极,他下意识的抱住了蒋庆之,“长威伯,莫要冲动!”
徐渭的反应不可谓不快,一脚踹倒了周望。
长刀从周望的头顶掠过,若是没有徐渭这一脚,没有陈铮抱这一下,周望的脑袋就搬家了。
“杀人了!”
周望被吓的亡魂大冒,连滚带爬的逃了过去,起身撒腿就跑。
“来个人!”陈铮喊道。
“放手。”蒋庆之深吸一口气,“本伯没事。”
你都差点一刀剁了浙江布政司使,这还没事?
徐渭眼珠子一转,“伯爷这是中了风邪。”
林夕点头,“正是。本官听闻未曾出过海的人,不小心便会中了风邪,神志不清。”
也就是说,蒋庆之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动的手。
后世精神病犯事儿无罪,大明也有类同的事儿。
长威伯神志不清,杀了你周望白杀。
卧槽尼玛林夕!
周望死里逃生,哆嗦着说:“本官何罪?本官何罪?”
蒋庆之被孙不同和莫展抱着,孙重楼瞪眼,“放开少爷!”
孙不同说:“石头,这事儿……嗷!”
孙重楼一手一个,奋力一拽,孙不同和莫展就飞了出去。
在他的眼中,少爷就是少爷,哪怕他疯了,一定有疯的理由。
蒋庆之挣脱了陈铮,说:“本伯没疯。”
林夕的好意白费了。
蒋庆之指着女子说:“她是谁?”
蒋庆之看着众人,“她是我们的姐妹,按理,此刻她该在家中操持家务,做饭,带孩子……可如今却冷冰冰的躺在这里。”
“这是谁的责任?”蒋庆之说:“是我,是你等!”
他指着那些官兵,指着林夕等人,“为官一任,守护一方。从军吃粮,天经地义,从军保家卫国,天经地义。可你等保的是什么?”
女子就躺在那里,看着面色惨白。
“你等保的是自家的荣华富贵。”
“这是武人的耻辱!”蒋庆之捶打着胸口,呯呯作响。
“这是浙江,是大明文武的耻辱!”
蒋庆之眼珠泛红,周望下意识的缩成一团。
“起航,本伯带着你等,去雪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