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这些武夫!』祈善恼怒暗骂,思绪被砰砰哐哐的打斗声搅和成一团。实在不耐烦,抬手把撑着窗户的叉竿抽掉,没了叉竿支撑,窗户啪得合上,『大晚上让不让人睡了?』
倾泻入户的月色被拦腰斩断。
关窗声音是小了点,但还是很吵,那种吵闹就像是蚊子在耳边嗡嗡嗡,声量不大但存在感十足。祈善叹气,只得给自己用了一道『两耳不闻窗外事』的言灵,封闭听力。
其他人没这个能力。
忍着火气探头看看谁大晚上发疯,一看是沈棠和狸力两个,便回房继续酝酿睡意。
翟乐打着哈欠:『沈兄精力真充沛。』
共叔武见怪不怪:『打完就消停了。』
『睡了睡了,明儿还要早起呢。』
他还想看看共叔武是怎么练兵的。
翟乐往自己的被窝一钻,眼睛一闭。
不过三息便响起微微鼾声。
共叔武抬手一弹,灭掉油灯。
土匪寨子房屋有限,白天又采买了几十号新人,住房越发的紧张,底下的人挤大通铺,翟乐作为客人也只能跟共叔武挤一间。说是『挤一间』,其实就是睡两张临时拼凑的木板。
虽说条件简陋,但翟乐知道沈棠这边的条件,而且他作为武胆武者,本身也没普通世家子弟娇气毛病。少时深山苦修,莫说睡拼凑的木板,能躺下来睡一觉都是奢侈。
这会儿好歹还有个屋顶、有四堵墙。
沈棠跟狸力的打斗还在继续。
局势始终僵持不下,狸力试图用各种方法突破,屡次失败,不管是快攻、慢攻,还是突如其来地偷袭,沈棠始终游刃有余,紧随着他改变应对节奏。狸力越打越焦躁心烦。
最后失去节奏章法,被沈棠抓住机会,一击打中手腕。『武器』脱手的瞬间,他心里便暗道不妙。果不其然,仅仅三招过后,她果断利落用木棍棍尖抵着他喉咙,他输了。
狸力立在原地良久。
直到沈棠收回那根木棍。
『郎君,玩够了的话,可以回去睡了吗?』随着直冲大脑的热血逐渐冷却,在狸力血脉沸腾的战意也被某种无力所取代。他深叹一口气,压下胸臆横冲直撞的负面情绪,努力让自己口吻听着和善点,『小的不奉陪了。』
说罢,他转身离去。
走的方向却不是房间而是土匪寨子临近的溪流,沈棠迟疑了会儿,迈步跟了上去。
隔着老远就听到狸力的怒吼。
『啊啊啊啊——』
溪水没过狸力腰部。
他愤怒狂躁地拍打水面,喉间溢出声声情绪不明的嘶吼,或摔打或踢踹,直到力气耗尽,他才向后一仰。随着巨大水花涌起,任由溪水将身躯完全淹没。当他感觉胸腔空气已经耗尽,即将炸开的时候才重新浮出水面。
溪水的凉意通过肌肤传入身体,让他混沌发胀发热的脑子好受了些,理智逐渐归拢。
他正准备上岸,看到溪边站着一道熟悉的矮小身影,正安静地看着他的方向。
狸力绷紧了下颌的肉,抿紧唇。
『郎君这是……』
沈棠道:『看你情绪不对,来看看。』
狸力好笑问:『郎君是怕小的轻生?』
沈棠诚实地点了点头。
狸力却苦笑了声,喃喃:『不会了,呵呵,真要轻生,早几年就轻了,哪会活到现在。』
沈棠问:『与那位夫人有关?』
狸力脸色微变,但还是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:『与夫人是有点关系,但不是全部,更多还是对自己的嫌恶……我只是终于明白,如她兄长所说,有些东西生来就已注定。』
沈棠问:『他跟你说了什么?』
『也没什么,不外乎是说夫人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,她一日嚼用可能抵得上我三五年甚至十年的用度。即便我能蛊惑夫人与我走,最后也只会辜负她。他说得对,很多人生来在哪里就会烂在哪里!哪怕上天怜悯给一副习武好根骨也无用!』
沈棠几乎要被他的颓丧惊到。
『何出此言?』
狸力道:『我就是现成的例子。即便老天爷给了碗,我依旧会饿死……』
明明他的根骨天赋好到可以改变一家子的贫困命运,父母生多少个弟弟妹妹他都养得起,结果却是空有机遇但把握不住!
『幼时常为饥饿所扰,每日睁眼就在发愁怎么填饱肚子……所有精力都用来如何活着了。』
他不知自己有天赋,也不知武胆文心,他的出身注定他接触不到那些东西。即便知道也无用,盖因武胆武者太难培养,不是为填饱肚子就拼尽全力的穷苦人家能奢望的。
当狸力知道自己错过什么,他内心迷茫且痛苦,夫人是唯一耐心宽慰他的人。
狸力目光温柔:『夫人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人,也从未有人像她一样对我这般好。』
手把手教他如何拿笔,如何识字,如何念书,为他请武师教他习武。明明他只是面首,面首不就是玩物,何须她这般上心?
这个道理,狸力还是懂的。
他涉水爬上来,坐在溪边将上衣脱下拧了拧,玩笑一般说:『我那时候还不服气来着,我跟夫人的兄长说,即便我这辈子也不会有武胆,但我绝对不会比所谓武胆弱,我可以保护夫人,一样会给她挣来荣誉。』
仗着年少热血,再加上夫人亲手塞进他身体的尊严,他第一次跟高高在上的人呛声。
只为了争取留下的权利。
当然,结果显而易见。
他大概到死也忘不了夫人兄长那时的眼神,几乎要穿透他的肉身,窥探到他卑微低贱又强撑着一口气的灵魂。这些年,他一直憋着那口气,试图用努力扭转点什么……
现实却告诉他——
『文心武胆,的确不可撼动。』
沈棠蓦地明白狸力为何突然这般,她问他:『因为我是文心文士,却依旧赢了你?』
狸力直言:『我打不过你。』
他这些年一直没放松,试着用当时学的办法引气入体,但不管怎么努力,他都感觉不到『气』的存在。哪怕他能徒手打死三等簪枭,但他也知道三等簪枭还算不得真正武者,碰见等级高点的武者,他只有束手等死的份儿。
现在也打不过文弱的文士。
如今想想,他的确是不知天高地厚。
沈棠无奈扶额:『……你不该找我比。』
参照组找谁不好找她?她喝醉的时候碰到八等公乘都不怂!要知道八等公乘可是能摇来四百号小弟的存在,她都敢硬刚——呵呵,这tm能是正常的九品下下文心文士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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